主讲人： 日本东京大学教育学院 牧野笃教授

2013年11月16日，东京大学教育学院牧野笃教授在华东师范大学教育高等研究研究作了一场题为“日本社会的结构性转变和人才观的变化”的讲座。牧野教授的报告主要围绕目前日本社会现实状况、人口结构变化、居民自治社区建设等方面讲述了日本社会转型时期，终身学习场所建设的新尝试，以及随之产生的“学习”概念的变化、人才观的变迁等。

牧野教授的报告以一个问题作为开场：天堂和地狱的差异何在？进而引起人们的思考：目前日本的社会情况是天堂还是地狱？

一、日本社会的结构性转变和终身学习的新任务

牧野教授指出，日本物质方面生活很丰富，但现在经历了天堂到地狱的转变，即日本社会目前已经开始迎接新的挑战：

1.人们的存在感开始变化

2.社会上的价值观念的多样化和分散化

这些状况背后，日本社会里急剧进展的问题有：

1.少子化和高龄化的急剧进展

2.其所导致的人口快速减少

3.其所导致的社会结构性的变化

通过一组图表展示了1930-2055年，日本高龄化率（65岁以上人口在总人口数中的比例）和人口推移预测，呈现日本人口金字塔的变迁，人口出现负增长，并解释了经济社会方面的原因。此外，导致人口减少的另一个因素是移民，日本国内市场逐渐开始缩小，作为劳动力的主要生产年龄人口也开始减少。对以制造业为主的社会经济发展来说，日本已经变成了一个没有吸引力的社会。这种经济情况造成了雇佣的不安定，也促进了雇佣的非正规化，从而导致了人们生活的不安定，所以基于上述考虑，移民到大陆、印度、东南亚等各国的日本人口增加。

年轻人设计人生道路困难，出现对劳动的否定和排斥，导致劳动者孤立，失去存在感，被社会隔离的感觉，从而使得社会分散化。从中央政府为主到地方分权，出现了基层居民自治社区的建立问题。人们需要重新创造或找回他们在社会里存在的实际感觉，以这种感觉为基础创造新的社会概念，建设以人们日常生活为基础的基层居民自治社区。

日本社会结构性转变的关键概念：多样化、分散化、缩小。新的社会实体集中表现在“个人”的“存在”上。个人存在的动态是：（1）个人的存在与环境之间的循环关系 （2）个人和别人或环境之间的“赠礼”和“答礼”的往返关系 （3）是“学习”。

随着社会的结构性转变，从2000年代初，日本终身学习政策开始转向：从为了终身学习的发展而建设社区，转为通过终身学习的发展而建设社区。

二、社会主角的变化

网络化的社会，人的思考方式也是网络化的了。在新的制造业中，消费者的角色变成生产者和设计者。消费者参与生产的过程设计的过程，创造新的价值，开发新的价值。比如用3D打印机，通过电脑软件设计立体画图，设计开发新的玩具造型、粘土造型等创意。以往肤浅的消费无法继续推动经济发展，要让生产和消费相连接，开发设计在日本国内，实现设计网络化，在其他国家生产商品，利用品牌效应进行商品推销，从而形成新的经济形象，解决社会分散化、个人孤独化，满足个人需要的实际感觉，即在身体所在的空间关系创造新的价值。

随着社会主角的变化，又出现了新的问题：如何建设人们日常生活的社区？

三、以居民为主体建设新社区的几个案例

在日本社会结构转型的背景下，建设草根居民社区已经成为关键性大事。

牧野教授举了四个例子介绍目前在日本社会中，居民作为主体，如何建设新的社区，创造新的经济社体和市场。

（一）多世代交流型社区的建设

这种社区建设的主要目的是使高龄者通过活动项目成为社区的真实一员。社区的孩子们会访问他们并与他们谈话交流。通过交流、学习和安心/安全来实现人生价值。

交流方式主要包括创造社区产业：社区咖啡厅/餐厅/烘焙坊，这些空间成为聚会的场所，满足人们交流的需要；安心/安全需要主要通过医疗单位协助的访问医疗、访问看护等手段来实现；学习方式包括讲座、演讲会、读书会、参与课程、组织社团、义工工作、社会实践活动等，并与当地大中小学挂钩，实现学习机会的推广。在内部发展方面，社区和其他社区挂钩，以此形成新的网络。

（二）促进人口减少和过度老化地区的活性化：“限界村落”

基本实施想法：

（1）城市青年人移居到村落，并与当地高龄居民交流。

（2）青年人将当地传统文化和城市年轻人的新的感觉和想法相结合并创造和酿造出新的文化。

（3）青年人以这种新的文化为基础促进村落居民和城市市民的交流，以创造出“以农业为中心的生活文化”并促进村落的活性化。

（4）青年人继承当地居民的生活技能和手工技术以及他们所积累下来的生活文化。

许多年轻人观念转变，可能是出于生态环境等方面的考虑，从大城市回归到乡村社区生活， 日本很多村落是以某种生活技能为支撑创造价值的，年轻人在这样的村落开发新产品，能创造出更多的价值，实践证明这是一种成功的尝试。

（三）MONO-LAB-JAPAN project（网络化了的创意工房）的尝试

持有各种工业技术和技能的高龄者与孩子们住在一起，老年人传授知识技能，成为开发孩子创造能力的尝试。

        （四）“开放自己的空间给市民”的运动

有人将房屋的一部分开放给当地社区居民，并组织一些市民自助活动的社团，如读书会等，以在社区建立新的人际网络。这种空间的开放，使社区结构多层次化，加强凝聚力，成为人际网络的结合点。

上述这些尝试不是从上而下的，也不是从下而上（纵向传递）的，是由下而下（横向联系）的活动。大学研究室先到最基层的社区里，与居民建立互相承认、互相新来、互相依靠的关系，通过平时感情上的交流和理性上的研讨，在最基层社区里建设“网络化”的社会。目前在日本，以上四种项目已经开始互相连接并创造出新的网络。

四、当地社区中存在的静悄悄的活力和“公民馆”（Community Learning Center：CLC）

公民馆是日本终身学习的设施之一，为了解决居民生活问题，招聘学者讲座，成为社会教育体系的学习基地，对终身学习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除了公民馆以外，日本还有图书馆、博物馆和体育设施等终身学习设施。社区成为以居民基层信赖关系为基础的、更有活力的经济实体，也是处于“动态平衡”的生活实体。对于当地居民来讲，“公民馆”不仅是个设施，而是日常生活本身，也是日常的人际关系本身，又是日常生活的核心，也是体现居民之间一起生活的信赖感和获得愉快感觉的象征。

五、基层政府性质的变化和“学习”

随着整个社会结构转型，基层政府的性质转变为一种居民不断参与并改组的、网络化的流动式的权力。在这种社会转型中能够起主导作用的是“学习”。人们通过在社区中主动担任行政角色，逐渐成为参与当地政府行政建设的主体，参与经济的主体，也是改进生活质量的保证。

六、人才观的变化和“学习”的性质

社会的特征是价值观念的多样化、分散化和权力的地方分权化。为了实现这一新的社会结构性转变，起重要作用的是“学习”，学习的概念需要改变。学习必须是人们在平等的关系中，互相教和学，互相创造新的价值和知识，而互相传授其知识和价值的循环行为。学习也可以说是价值和知识生生不息、循环不息，以不断促进人们的流动的转变过程。教学做三者一体，这一过程本身即生活的本身。这种变化不息的，作为过程的生活本身就可以说是学习。

对人才的观念也随之改变。人们的存在从享受和利用价值和权益的存在转变为创造和循环价值和权益的存在。自己创造权力并在居民之间互相保障彼此权益的主体，就是“专业人才”。学习的性质也变化为在流动的过程中创造新的价值和知识的动态过程。

从行政角度来看，目前日本“终身学习”的特征是：非政策化、非政府化、非行政化、非设施化，是实践化、活动化、组织化、群众化和网络化。居民通过主动参与社区中的行政事务，使政治的权利基层化。建设以居民为主体的新的社会，即新的社区经济实体，即市场，也是政治权力。在此人们从被权力分配知识和价值的地位剥脱，成为各自与别人的关系中创造出新的价值的动态的存在。

牧野教授报告的结束语：我们都在天堂里，但是，尚未知道如何过生活。这与报告开场白的问题遥相呼应，进一步引发了人们的思考。

提问及讨论交流环节(部分)：

 丁钢教授：当前日本社会状况值得我们深思，可能牧野教授讲述的情况会成为中国未来发展过程中出现的问题，但由于中、日两国经济、文化、社会等诸多方面存在差异，中国社会未来发展趋势也不一定同日本完全相似。日本国家负债约1200亿，65岁以后通过社会保障制度可拿取养老金，人们对养老金来源担忧。养老金是年轻人支付给国家社保，然后分配给老年人。年轻人难以找到工作，人口负增长，年轻人的负担越来越重，解决的办法是还给年轻人，拿养老金的权利，谁来保证？如何维持基本生活成为社会问题。

中国的养老金分为事业单位和企业两种，公民缴纳养老金的费用较少，一般情况下，退休早的人员收入较低。日本年轻人碰上经济萧条，中国年轻人赶上好时候了。中国已经进入老龄化社会，尤其是像北京、上海这样的大都市，可以明显感觉到老龄化。这与日本社会情况相似，但我们对此更加乐观。

关于社区建设方面，加拿大的政策是居民开展活动，向政府申请经费、活动设施、活动场所。中国是从上到下的过程，还处在社区建设的初始阶段，但目前中国农民自主建立社区、居民委员会建设已初显成果。日本社会也有发展到另一程度的烦恼。中国人喜欢热闹，公园茶馆也会是不错的聚会场所。对中国未来发展的趋势的想法，不一定会向日本方向发展。

毛毅静老师：在中国社区服务的人员中，以年长女性居多。日本基本结束了由政府建造固定场所这一过程，经费来源、设施设备等由国家负担，设施设备维护和保养由社区居民负责。牧野教授指出，日本曾经与中国情况一样，在社区服务的人员中，以年长女性居多，但目前男性回归社区的人数增加。

牧野笃教授：日本少子化问题突显，关键是价值观的问题，不同于中国的“计划生育”。日本经济萧条，社会不安定因素增加，但导致少子化问题的关键不是经济问题，而是生活上安定感的问题。统计数据显示东京男人初婚年龄在40岁左右，女性30多岁，终身未婚率达到30%多，关键还是价值观的问题。

丁钢教授：中国刚开始放开单独二胎政策，人们观念存在差异。对于大城市的市民来讲，考虑到自己的生活质量，就算放开政策，也不一定会多生。大城市生活节奏快、压力大，小城市、农村生活较安逸，要让农民少生，就让他进城，农民进城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其观念也会相应发生变化。

牧野笃教授：参与社区，创造新的价值，得到存在感，不是回归原来的样子，是获得新的存在感。用什么标准来测量社区建设，指标还在探索之中，要将结果评估改成过程评估，建设社区过程的评估还在建立中。

丁钢教授：中国老年人“自由得非常孤独”。日本老人“孤独死”特别多，邻里之间沟通，互不干扰。中国人重视家庭观念，老年人带孩子成为情感寄托。中国立法要经常回家看望父母，公益广告很感人。日本老人不带孩子，中国隔代亲，中国学校门口天天上演“中国式离校”。不可否认，安全也是一个考虑因素，经常出现拐卖儿童问题。日本社会治安很好，但也有社会发展到另一程度的烦恼。不幸的家庭的都是一样的，幸福的家庭各有各的幸福。

牧野笃教授：理论、行政、实践，三者形成良性循环结构关系。社区建设面前处在探索试验之中，政府单一主办的时代已经过去，价值观多样化会促进终身学习。学习手段是交流，不是指导。要用理论指导行政，行政再指导实践，实践再指导理论，形成良性循环结构的关系。终身学习时代已经到来，我们应该主动转变学习观念，以更好的姿态来迎接社会的新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