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27日下午两点，华东师范大学音乐系姜蕾老师应邀来到理科大楼204为教育高等研究院的师生作了一场题为“聆听的意义——古典音乐及其美育价值”的学术沙龙。本次沙龙由周勇教授主持，教育学部其他专业学生也参加沙龙。

周勇教授：

美育是非常重要的教育主题。上世纪80年代，在李泽厚先生的倡导下，整个学术界、文化界里美学是最热门的研究领域。在这种氛围下，教育研究界也在探讨美育话题。但近十年来这种议论则愈发稀少，被挤到边缘。今天我们重新提出美育，它的重要性不能忽视，不能丢失王国维、蔡元培先生开创了一百多年的美育历史传统，尤其还希望在座的年轻人将来能够做一些美育理论的探索以及实践。

之所以邀请姜老师，原因在于由于缺乏学科背景（无论是音乐、绘画、舞蹈还是戏剧等），教育学者在探究美育时往往浮于普通教育理论，很难深入下去。姜老师恰恰有学科背景，音乐是美育的重要学科。目前国内美育北京的实践与其他地区相比要好得多，当地中小学可以在文化部的支持下自主探索美育方案。姜老师是学习古典音乐出身，除了做理论研究还自己作曲，除了主攻古典音乐还涉猎爵士乐、流行音乐。姜老师还有着教育的情怀，希望将美好的古典音乐推向大众，甚至现在还在编写音乐欣赏教材，内容设计得有利于大众吸收知识。欢迎姜老师给我们讲解古典音乐的意义，尤其是美育方面的教育意涵。

姜蕾教授：

其实我的专业主要是音乐本体分析、创作技法分析，但任何美育都是建立在音乐本体之上。我的分享主题是“聆听的意义：古典音乐及其美育价值”，分为“聆听什么、怎么聆听以及为什么聆听”这三个部分。

音乐播放：

圣桑的《天鹅》（其代表作《动物狂欢节》组曲里的一首）

华彦钧《二泉映月》

贝多芬《第五交响曲》。

（完毕后）

我们听圣桑的《天鹅》的时候，能够想象出一副画面：优美的天鹅悠然自在地落在宁静的湖面上。曲子抒情、柔和；听第二首中国民乐器演奏曲时，我们会立马把音乐跟阿炳本身联系起来，艺人身世凄惨，在世时饱受人间冷眼相待，他拉的《二泉》其他人无法有着同样的韵味。日本指挥家小泽征尔说过——这样的音乐我们要跪着听。贝多芬的《命运》一开始的时候，三短一长的“5-5-5-1”，没有任何其他的伴奏。这个时候贝多芬是十分迷惑的：他不知道接下来调性如何走，接下里的一段“4-4-4-2”不断变化着重复。直到后来的G大调和谐开始平缓、肯定地表达作曲家的信念。我们能感受到贝多芬情感的历程，焦虑—抗争—凯旋，这种情感基调的转变在贝多芬所有的作品里都可寻觅到，而这首极为典型——如贝多芬所言“命运在叩门”。

在听音乐的时候，如何进入聆听的过程？

音乐聆听的三个阶段：作曲家科普兰

一、美感阶段。纯粹为音响的乐趣而听，即好听原则。

二、表达阶段。我们听《二泉》的时候，会想着为什么阿炳会表达如此悲惨的音响出来。但话说回来，音乐能表达含义么？科普兰的回答是：肯定的。但是能用语言来表达确切的含义么？比如《梁祝》能直接标注这是蝴蝶在飞、这是二人爱情的结合么？音乐它需要凭借听者的想象。但这种道不明的表达方式，使得音乐有着其他方式所缺乏的魅力，如尼采说：语言禁止的地方，音乐响起。“9·11”事件发生时，双子楼崩塌，一位加州大学写道：此时人们都不愿意说话，而唯有卡内基音乐厅的音乐才能道足人们心中的痛。

三、理智层面。音乐除了情感的表达，还应该认识到音乐运行的内部机制。比如刚刚谈到贝多芬《命运》的撞击、节奏、旋律的走向、音色、结构的布局等，这内部的机制使我们理解音乐密码生成的运作，这也是专业音乐节和普通音乐爱好者的区别。

它们都很重要。理智阶段，如果没有美感作为基础支撑的话，它的审美价值就缺失了。不管你是哪个阶段的欣赏，音乐对我们来说，在听的过程中，都会引起内心的一种共鸣。

古典时期的音乐——海顿、莫扎特与贝多芬

古典主义的本义是指一流的、高质量的，我们用古典音乐来形容西方的严肃音乐、艺术音乐或是高雅音乐，以区别于民间的流行、通俗音乐。所以古典音乐可以是现代的、传统的，也可以是西方的、中国的。

古典主义时期：特定的历史时期，从1750年到1820年，这一段是古典时期，1750年是以巴赫的去世作为划分的界限，1820年主要是贝多芬的离去。以海顿、莫扎特、贝多芬为代表的，他们的创作主要发生在维也纳，称“维也纳乐派”，我们叫它“古典时期”的音乐。

古典时期的历史文化背景：

17世纪中后期-18世纪早期：自然神论的兴起

1762年，卢梭出版《社会契约论》

1771年，第一部中英大百科全书出版

1769年，詹姆斯·瓦特发明工业蒸汽机

1775年 意大利 伏特设计起电盘

1776年，《美国独立宣言》在费城签署

1781年，莫扎特移居维也纳，创作歌剧，交响乐，协奏曲与四重奏

1789年，法国大革命开始

1796年，拿破仑入侵奥地利帝国

……

这个社会的深刻变革也影响到音乐：

l  喜歌剧的出现

l  公众音乐会

l  钢琴的出现

喜歌剧是针对正歌剧而言的。正歌剧主要是在巴洛克时期，为资产阶级歌功颂德的。随着中产阶级的兴起，喜歌剧使得这些小人物有机会站在舞台的当中，这里出现了一批这样的歌剧，莫扎特也在写。

我们今天意义上的公众买票进入音乐厅来聆听音乐，这种形式其实就产生在那个时候，因为中产阶级有了一定的收入和资金以后，逐渐有能力去组织和赞助自己的音乐会。

钢琴的出现：1700年由意大利人发明的。这个时期，钢琴已经进入很多富有的家庭，一些家庭聚会啊、音乐会，用钢琴就非常普遍。很多女性开始演奏钢琴。有一句非常流行的话：一知半解的法语，能够穿针引线的眼镜，还有会弹一点点钢琴，这是适龄女子气质和地位的体现。

音乐本体：旋律，织体，和声，结构

整体上的艺术审美标准就是追求和谐，这是第一点。追求形式感，要求是比较对称的，均匀的，讲求秩序的。莫扎特的旋律都不长，但都是上一句和下一句对着，问答式的比较多。和声要求很清晰，有明确的宗旨，有足够多的阳光透到这个织体上来，所以我们听这个音乐会感到很透彻、很灵动，而且也非常有形式，形式感。结构上我们不妨看一下当时的建筑，这个是当时美国的国会大厦，中间凸起、两边平衡的一个结构，还有这个杰斐逊设计的美国弗吉尼亚大学的图书馆，它这个圆柱子，左边三根，右边三根，等边三角形的门楣门栏，后边圆柱形的厅等等，这些设计都是古典时期的典型。古典时期人们对古希腊罗马非常敬仰、崇拜，他们就像仿效。其实杰斐逊游历欧洲参观了罗马二世纪的万神殿，因此设计几乎如出一辙。总之这种追求对称，非常具有和谐比例的，这样的一种（美）非常受推崇，在音乐当中也是如此。

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 它的结构是A-B-A，中间这一段是对比的，两端是重复，A再现的时候就形成了对称式的结构，当时是非常受到推崇的。

海顿的《九十四交响曲》，就像均等比例的圆柱子，这个就像等边三角形的门楣和门栏，上面就是三足而立的对称性的结构。它的整个结构，每个部分可以分为三个部分，一层一层地搭上去。

古典时期的创作——以贝多芬为例。

早期：（1770-1802）：充满着戏剧性和张力，确立了“作曲家作为艺术家”的地位。

在贝多芬之前，像海顿、莫扎特，作为作曲家，他们的社会地位和仆人差不多。贝多芬就不一样了，贝多芬的赞助者要求他为一位到访的亲王脱帽致敬，贝多芬拂袖而去，扔下一句话，亲王之所以为亲王，是因为你偶然的出身，亲王过去和未来都有无数个，但贝多芬只有一个。作为一个艺术家，他受到的追捧，他的地位开始慢慢竖立起来。所以他的音乐体现了不屈服的，跟命运抗争的情感。

奏鸣曲《悲怆》引子：可以听到他的激情，跟命运的搏斗，和他的悲悯。我们先听一下一开始出现的这个撞击式的和声，这个和声非常地重要，而且这个戏剧的力量，我们一开始梆梆，后面是一个突强之后的抒情，这两股对抗的力量在一开始的动机里就给出了。他的这个结构不像莫扎特和海顿那么地清晰，每一段有一个终止，句号，然后开始新的一段。但是这个撞击式的和弦就像一个路标一样，使得后面速度很快，失控的速度不会飞驰出去。

中期：（1803-1813）：“英雄”时期，篇幅更长，气势更恢弘，语气更肯定。贝多芬开始失聪，常绝望的时候写下了“海利根施塔特遗嘱”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他创作了大量非常重要的作品。九组交响曲中，其中的六首就创作于这一时期。

《英雄》（1803）运用了许多新的乐器，它的音响、篇幅，超过海顿交响曲的两倍。英雄指的是拿破仑。贝多芬对法国的自由、平等、博爱的革命召唤，是支持他的，但是拿破仑称帝以后，他非常气愤。最后出版的时候就按照普遍意义的英雄。整体的感觉充满了哲理性，充满了斗争之后胜利的信念。

晚期（1814-1827）：完全失聪，非常内省，遥远与不易亲近。这个时期的音乐不是写给现代人听的，而是写给未来人听的。

《第九“合唱”交响曲》，第一次加入了人声，运用的是欢乐颂的主题，极乐的旋律来赞美兄弟之爱。这个合唱是用《欢乐颂》最后一个主题和它辉煌的诸多变奏来构成的。所有的人声越唱越响、越唱越亮，音越高，而且器乐的演奏也在极板的速度下演奏着，所有的演奏家都在以身体的极限来完成这样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作品。音乐在达到一个压倒性的气势的时候，其实贝多芬要传达的信息就是，艺术要联系人类，这样一个崇高理念。

贝多芬被称为是“乐圣”，我们通过这张油画可以做一下理解，这是一个奥地利的作家叫约瑟夫·丹，做的是《李斯特钢琴上的幻想》。

李斯特被称为是历史上最伟大的钢琴家，在他的后边这位是罗西尼，这位是帕格尼尼，小提琴演奏家，他的技艺如此辉煌被称为和魔鬼有过盟约，这位是十九世纪的大文豪雨果、大仲马、乔治·桑、肖邦、行人，在这里他所有的人的目光都投向从奥林匹斯山辐射而下的丰碑，这位贝多芬。所以他所树立起来的光彩在音乐历史上的地位是无可替代的。

艺术美：价值何在？

美感层面：陶冶性情，抚慰烦躁的心理，超脱俗世，提供一个美好世界的意象。

内涵表达层面：了解社会，历史，文化，引发思考，客观世界，精神层面

理智层面：“感性的有序和丰富性”。艺术家的创作他肯定是理智的、智力的运动，他一定要把音乐用逻辑的有组织的音乐符号体现出来，在这个时候如果是杂乱无序的东西，可能是进入不了音乐审美范畴的，所以有序是基础。单单有序肯定是不够的，它应该还具有一种丰富性，就是艺术家他所处的时代、个人的生命体验、审美趣味外化为一套有意义的音响结构或者音乐语言体系，这样我们才能感觉到音乐艺术给我们的审美是完整的。有序是艺术作品进入审美体系的基础，而丰富性是艺术进入审美价值判断标尺上的高度。一般来说只有那些审美价值比较高的艺术作品才能让人么你真正从中获得启迪和教义，所以我觉得这也是古典音乐为什么比一般流行音乐其审美价值要高一点的原因所在。

讨论&交流：

周勇教授：这样的课我们其实接触的太少了。我听下来，（感觉）如果我们学院的体制如果有些改革，更多人文艺术的进来，这对我们将来去做教育实践、教育研究都会有更好的基础。这只是一个示范，通过姜老师给我们讲课就能够让我们感觉到在打好古典人文艺术的功底基础上来思考教育，这个是非常需要我们解决的问题。

在认识姜老师之前我之前是有一些关注但是不会做到像今天这样的角度分析，尤其音节，我在听三短一长、A-B-A的时候，这方面确实是我们欠缺的，这个是非常好的引导。我自己上个学期上课讲中国的从《诗经》开始到赋、到四言五言七言，也有类似的音节变化，尤其在南朝时期就一直想改变这个音的结构，然后产生不同的效果。大概只有古典音乐家才会这么敏感地去关注这一块，今天做音乐的人大概都不会去关注这些。虽然是形式，但是形式决定了内涵。（姜：对，形式内涵统一起来）这也牵涉到为什么古典音乐就是古典音乐，形式定好了之后就只能表达一些崇高或高尚的东西，你如果想要表达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进不来。就像我们看四言五言七言的时候，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是进不来的。如果你想表达杂七杂八的东西，只能用小说的方式来表达。

这里还提到很多对音乐的理解其实与历史、社会整个文化是连在一起的。一个音乐作品你可以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理解，我今天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说莫扎特跟当时兴起的中产阶级有很深的关系，我以前的理解就是莫扎特受宫廷体系压迫太大，确实这些人会调出来。像到了贝多芬他的独立性就非常强了。（姜：莫扎特的作品写出来当时像刚刚说的《费加罗的婚礼》当时都是被禁演的，过了好多年以后才可以演。）其实这里有很多是可以去研究的，这说明跨学科的重要。这也是我要说的另外一点，音乐和社会和哲学是联系在一起的，如果是音乐专业毕业的人也不一定能够把音乐研究好，你既是音乐出身的，你还要知道当时的历史和社会你才能够把音乐研究好，同样的我们也是一样要尽量地去跨学科，这也是对我们本专业的东西会得到一些新的理解。在这里我们得到一个科普兰的分析框架：感觉阶段、表达阶段、理智阶段这三个层次。

我在研究杨德昌的时候，他认为尤其是生活在大都市的人来说，唯一的精神家园就是音乐，他挑的就是月光。当然我是从中国文化来说，可能没有贝多芬的那种抗争。”

姜老师：“我们之前一致认为贝多芬是古典音乐，后来研究发现他是横跨古典和浪漫两个领域，中期的田园，月光，有很多浪漫情怀。”

周老师：“今天我们学到一个分析框架，科普兰的分析框架，感觉阶段，表达阶段，理智阶段。我在想我们现在的学校音乐教育达到哪个层次，基本上最多聆听这个阶段，到表达阶段都没有。”

姜老师：“这是基础教育，美国每个学生都会一种乐器教育，中国音乐教育很失败。”

周老师：“我的小孩学习音乐就是为了考试，每个人应该按照自己的兴趣来培养，尤其是不要只有一种音乐体验，要多元的音乐体验。从古今中西的角度，寻找真正有意义的音乐。对我们影响大的音乐没多大意思。这也是中国的特点，一段时间流行一段音乐，过去是样板戏。我们还是要捍卫古典音乐。其次是像阿炳这样的音乐，台湾的新音乐。这些影响到了大陆，后来才出现了老狼这些人。后来窦唯这些人要抗争，但由于自身文化素质的问题，后来堕落了。80年代初要接触不同的音乐是很难得，仅仅是表达对祖国思念之情都认为是靡靡之音，那时候不能抒情。这时候一大批人接触到了欧美，做出了中国的新摇滚，产生了一些积极影响。类似这样的历史值得我们去做研究，他们的作品直接影响了一代学生。”

        现场同学也积极参与到音乐聆听体验的交流和讨论中。下午四点左右，沙龙结束。